“已识乾坤大,犹怜草木青”

【丕植】长逝入君怀(be)

写在前面:1、囚禁、称帝、七步诗背景2、本人文盲,考据勿喷

青年颓然地坐在地上,青衫泛旧,手中捏着个缺了一角的酒碗。低垂着双目,看不清神色。

泼墨般的青丝松散地泄在肩上,略显凌乱。空旷的殿内只余他哼出的断续歌声。

神态威严的华服男子步入殿中,昏暗的殿内霎时射进一片刺目的亮光,青年不适地抬袖遮了遮,眯起了眼睛,再睁眼时,那男人已以一种道不明的神色,居高临下地审视他了。

青年勾唇“呵呵”笑了几声,语气里说不出的嘲讽味道:“罪臣曹植,恭请陛下圣安了。”

男人的表情依旧阴郁,只是凝视着他。青年嘴上说着请安,却一动不动,抬手轻轻抿了一口酒。

“怎么,陛下,如今见到罪臣如此,不该是夙愿得偿,心生欢喜吗?”

男子闻言冷笑起来,“朕自然是欢喜得紧。”

青年却见他一笑,脸上高挂的笑容瞬凝,双目顿如寒冰般,夹杂着仇恨与不甘。他发愤般地将酒碗奋力一砸,一声脆响,地面崩出几片碎瓦。

尚在酒碗与地面碰撞出的余韵中,几乎与青年摔碗同时的,一记耳光便夹了风凌厉地甩了过来。

“啪”地一声,青年被一掌扇过脸去。

曹丕语气低沉:“曹子建,你还有什么资本在朕面前摆脸色?”

青年却只是笑,长发挡住半边面颊,看不分明神色,只是听他语气嘲讽道:“陛下富有四海,吝啬一个碗吗?”

曹植一抹嘴角,便嚣张地与他对视,“怎么?想杀我?一杯毒酒吗?”

锋利的嘴唇如利刃般戳破了心头那点柔软,曹丕眼神中游出缕缕痛色,终究在看着眼前人得逞的笑意后,不堪忍受,拂袖离去,耳畔呼啸过青衫放肆地大笑。

“曹子桓,你当我怕死吗?”

是的,他这个幼弟,当然是最不怕死。放肆、风流,醉酒便纵马闯御道;酒醒便招惹兄嫂落人口舌。什么事他做不出来?

便是如今,被拔干净了爪子的小猫,依旧敢对他龇牙咧嘴。软禁、待罪,还敢一再挑衅他。

可偏偏,这么多弟弟中,他是最不想他死的。

回头一眼,青衣散发,如痴如癫。

帘外桃花一卷,蓦然想起许多年。

小少年一袭白衣,长袖翩跹,略带羞涩地唤他:“阿兄。”

那时他随父亲争战归来。多年不见,襁褓中的幼弟早已便了模样,只脸颊依旧是牛乳色的白,像个瓷娃娃一般,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睛。

他甲胄未褪,一时便直直愣住了。后来的岁月里,再多的莺莺燕燕,不敌惊鸿一瞥,哪怕遇到了,那个貌美如洛水神女般面貌的宓妃,一颦一笑,总是逊色少年几多风韵。

子建呐。

曹丕长叹一声,终归步出殿外,再未回头。

那一袭青衫却笑着,笑着,待殿中客住的那一霎亮光再度合上,昏暗中,噗嗤一声,夹了两行清泪。

兴尽悲来,幽怨不堪听。

……

华贵殿阙,曹丕静坐。葡萄美酒在奉,温言软玉在怀,他却走了神。脑海中是曹植年年岁岁走过的影子。

小少年,软软糯糯地缠着他叫哥哥。

初长成,风流恣意,大胆地喊:“子桓!”

再到后来……

后来的后来……

何时,渐行渐远,相逢陌路?

哦,是那日。家宴上姗姗来迟,让人请了三番五次的四公子。当看到曾经备受父亲宠爱的弟弟暴露于父亲厌恶的眼光下,他得意地笑了,以胜利者的姿态。

青年裹着一身旧衣,脊背却挺得很直。步履缓缓,神采依旧,眼神无波,宠辱不惊。岁月抹去他表面那身狂气,雕琢出一个温润名士的里子。

却在对上他嘲讽的笑意时,勾唇笑了,浅浅地笑,笑得很美,如窗外盛开的桃花。青年最后扫了一眼父亲,扫了一眼与他对立的众人,轻轻转身,缓缓离去。

若神子般圣洁的步态,仿佛此间肮脏人世,入不得他的眼。

他听着父亲压抑着即将喷薄而出的怒火,斥道:“这个逆子!”

他低眉敛袖,恭敬道:“父亲息怒。”

当感受到曹操欣慰地把手搭在他的肩上时,他便知道他赢了,彻底赢了。

又无端有些怅然若失。

转角处,青年已渐行渐远了。

……

那个人总是说从未想过和自己争什么。

关系还算亲和时,青衫缓步,醉醺醺地来找他。一屁股坐在主座上,手里把玩起桌案上的镶金宝石玉杯,片刻便不屑地掷在地上,笑一句:“俗物。”

当察觉到兄长已将自己视为威胁时,便假惺惺地试图接近,一遍又一遍地表示自己绝无此意。

再到杨修被杀,哭着喊着拍门问:“你到底为什么不信我!”

最终记忆里的那人轻轻勾唇,再相见时,无他言语,只有恭敬行礼,俯首称一句:“世子殿下。”了。

曹丕近来总是想,是否真如他所说呢?

晚来卧塌,枕旁妃子长发萦绕淡淡清香。他想起那个人的头发,总是挥之不去的一股酒气。

他却没有丝毫厌烦。

记忆里的小公子,总是喜欢钻他的被窝。

小的如糯米团时便抱着枕头说怕黑,要同兄长一起睡。哪怕长大了,也是喝了个烂醉,也不管他同不同意,推门便躺上了自己的床,卷去被子睡得正香。

他的头发,总是带着淡淡的酒香味。

曹丕入梦了。梦到了那一年,曹植十六岁。

烈日下,小公子有些费力地拉着弓。他上前手把手地教他。曹植侧头一笑:“我也要像兄长一样厉害,以后当个白马游侠!”

他语带宠溺:“怎么会有这种奇奇怪怪的想法。”

他不知,少年《白马篇》中那一句“羽檄从北来,厉马登高堤。”便是来源于,见他翻身上马,飒然离去的背影。

后来,少年便变了模样。风流不羁,放浪形骸,偏偏才高无人能及。

铜雀台上,酒下三杯,人人唤着要四公子临赋助兴,却见他半眯着眼,一手支着下巴,一手轻轻敲击着桌案,懒洋洋地:“就来了,就来了。”

忽地鲤鱼打挺般起身,漫声吟道:“从明后而嬉游兮,登层台以娱情……”

杨修将被父亲处死,他冷眼看昔日神采风发的公子跪在庭院里,大雨滂沱,祈求着紧闭的门后,那杀伐果断的父亲网开一面。

直到手起刀落,尘埃落定。

他冷漠地离去,未曾多看他一眼。

青年豁然起身,冲他哭叫:“我从未要和你争!什么王权富贵,我才不屑!曹子桓,你为什么不信……为什么不信我!”

他哪里在乎什么信与不信。

不日后,世子的冠冕,荣耀加身。

自古,成王败寇,不变之永恒。

只是玉冠华服,君临天下,终究觉得心头缺了一块什么东西,断断续续地往他回忆里灌风,扯得痛不欲生。

他的所爱,缺了一块。

不在后宫。

不在郭照,不在甄宓,不在那些芳龄妙女。

他回想起,那个人落魄后,总是喜欢登高赏月。夜半起身,无意撞见那人立高台上,对着皎白月色若有所思。

月光倾泻在他的身上,恍如天上仙子。

那一夜的月色,是那样的明亮,以至于每当回想起,心头便涌出一阵暖意。曹丕想,他的所爱,在月亮吧。

今夜月色凉如水,曹丕起身,对着明月,却更加怅然若失了起来。直到今日,他才猛然明白,他的所爱从来不在明月,而在那个如明月般的人。

断、舍、离。

不忍杀,却不能对哪怕一丁点的威胁坐视不理。他的皇位必当稳固,容不得一丁点差错。

那么,就此放手吧。

……

昏暗的殿,彻底被照亮了。不会再离去的光,光影中,那个男子,威仪地走来。

头戴冠冕的帝王,居高临下地说:“朕恕了你,且离去吧。”

没有想象中的不知所措,没有想象中的感激涕零。

青年一愣,亮光打在他脸上,未干的泪痕分外清晰。他拉着帝王的袖子,略带哭腔地唤了声:“阿兄。”

帝王一言不发,甩开了他的手,冷漠道:“明日,便启程去封地吧。日后若没什么事,也不必再回来。”

“你为什么就是不信……为什么就是不信!”青年的脸渐渐埋了下去,颓然地拖在地上,手却又愤恨地捶着地。

自古帝王,俱无情。

待青年再抬首时,只有敞开的光明大道,与呼呼往殿内灌入的寒风。

殿外桃花开了,正是初春时候。

卷去几片落花,卷去几多缠绵。

青年满脸泪痕,抬手向虚无中一捞,像是想捞下几片花,留下几段怀念。

终究以手捕风,一场空空。

何以长逝、入君怀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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